眼中风景非尘寰,熟视毋乃天台山。迥然仙境与世绝,断崖无罅愁跻攀。
瀑水千寻洒寒雪,危峰十二浮烟鬟。野渡南通赤城道,石桥下锁清溪湾。
沉沉一洞截山口,恐是天造蓬莱关。深行入洞凡几里,鸡犬声喧白云里。
浊水清尘此地分,珠宫贝阙中天起。芝耳曾闻商调悲,松颜不受秦封耻。
涧边夹路记行踪,乱插桃花傍流水。西天不教化人城,万片飞霞散晴绮。
洞中美人冰雪容,星冠玉佩惊游龙。长者为姊弱为妹,临风宛若双芙蓉。
未识人间有伉俪,但觉世外无春冬。端居不吟芍药句,蛾眉肯蹙莲花峰。
三生有客缘未了,不期而遇真奇逢。雁荡山头日西没,采药迷途意荒忽。
珍禽逸响来缤纷,瑶草幽香散蓬勃。客子由来阮与刘,一一平生有仙骨。
丹室原称姹女家,蓝桥即是神仙窟。双璧相携归洞房,紫衣小队侍两旁。
霓旌翠葆总生色,鸾箫鼍鼓纷成行。供炊拟作胡麻饭,合卺先进昆崙觞。
鲛绡文席琥珀枕,百岁宁忧春夜长。天潢牛女漫暌隔,巫山云雨何荒唐。
流年忽忽如奔电,偶在山中忆乡县。请从此别去还来,却对桃花重开宴。
仙凡便觉两悠悠,未尽离觞泪如霰。一去如同涧下流,重来事异梁问燕。
轻狂柳絮非妾心,珍重蒲花似郎面。铜烛半销云母屏,琅函未启黄庭经。
凤笙绝响缑山黑,瑶瑟断弦湘水青。玄猿长啸白鹤舞,苍天赤日空岩扃。
岂知二客一分手,身如梦蝶愁难醒。世移物换几尘劫,桑田海水双浮萍。
春来再理登山屐,药裹行装感畴昔。人非物是心茫然,小桃花红水空碧。
耳畔疑闻杵臼声,道傍只见豺狼迹。风鬟雾鬓今有无,恐在山头化为石。
此身未老将何从,紫府瑶台缪通籍。人生有合还有离,仙犹未免将奚为。
山经地志或偶尔,见者何人传者谁。长生久视本绝欲,诲淫野合能无欺。
赤豹凌风说山鬼,白狐拜斗成妖姬。危哉二客幸不死,奇逢堪喜还堪悲。
锦衣郎君内供奉,一纸风流百金重。鹅溪新绢写此图,把玩精神欲飞动。
银台敕使偶得之,坐见丹青照梁栋。款予频挽木兰舟,催诗旋发蒲萄瓮。
安得人如宋玉才,为君一赋桃源洞。
(1445—1499)明徽州府休宁人,字克勤。程信子。成化二年进士。授编修,历左谕德,以学问该博著称。弘治中官至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。见唐寅乡试卷,激赏之。十二年,主持会试,以试题外泄,被劾为通关节于唐寅等,下狱。寻勒致仕卒。有《新安文献志》、《明文衡》、《篁墩集》。
孙奇逢,字启泰,号钟元,北直容城入也。少倜傥,好奇节,而内行笃修;负经世之略,常欲赫然著功烈,而不可强以仕。先是,高攀龙、顾宪成讲学东林,海内士大夫立名义者多附焉。及天启初,逆奄魏忠贤得政,叨秽者争出其门,而目东林诸君子为党。由是杨涟、左光斗、魏大中、周顺昌、缪昌期次第死厂狱,祸及亲党。而奇逢独与定兴鹿正、张果中倾身为之,诸公卒赖以归骨,世所传“范阳三烈士”也。
方是时,孙承宗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经略蓟、辽,奇逢之友归安茅元仪及鹿正之子善继皆在幕府。奇逢密上书承宗,承宗以军事疏请入见。忠贤大惧,绕御床而泣,以严旨遏承宗于中途。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义。台垣及巡抚交荐屡征,不起,承宗欲疏请以职方起赞军事,使元仪先之,奇逢亦不应也。其后畿内盗贼数骇,容城危困,乃携家入易州五公山,门生亲故从而相保者数百家,奇逢为教条部署守御,而弦歌不辍。
入国朝,以国子祭酒征,有司敦趣,卒固辞。移居新安,既而渡河,止苏门百泉。水部郎马光裕奉以夏峰田庐,逆率子弟躬耕,四方来学,愿留者,亦授田使耕,所居遂成聚。
奇逢始与鹿善继讲学,以象山、阳明为宗,及晚年,乃更和通朱子之说。其治身务自刻砥,执亲之丧,率兄弟庐墓侧凡六年。人无贤愚,苟问学,必开以性之所近,使自力于庸行。其与人无町畦,虽武夫悍卒工商隶圉野夫牧竖,必以诚意接之,用此名在天下,而人无忌嫉者。方杨、左在难,众皆为奇逢危,而忠贤左右皆近畿人,夙重奇逢质行,无不阴为之地者。鼎革后,诸公必欲强起奇逢,平凉胡廷佐曰:“人各有志,彼自乐处隐就闲,何故必令与吾侪一辙乎?”居夏峰二十有五年,卒,年九十有二。
河南北学者,岁时奉祀百泉书院,而容城与刘因、杨继盛同祀,保定与孙文正承宗、鹿忠节善继并祀学宫,天下无知与不知,皆称曰夏峰先生。
赞曰:先兄百川闻之夏峰之学者,征君尝语人曰:“吾始自分与杨、左诸贤同命,及涉乱离,可以犯死者数矣,而终无恙,是以学贵知命而不惑也。”征君论学之书甚具,其质行,学者谱焉,兹故不论,而独著其荦荦大者。方高阳孙少师以军事相属,先生力辞不就,众皆惜之,而少师再用再黜,讫无成功,《易》所谓“介于石,不终日”者,其殆庶几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