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别不忍言,将别常蹙蹙。旌旗在前路,不获展心曲。
维时月在午,雨潦犹未足。高原土尚坼,平野苗稀绿。
处处桔槔声,未敌炎蒸酷。斗米逾百钱,农夫遂枵腹。
忆公下车始,颇亦忧饘粥。旧染污未除,遐陬莽犹伏。
冥心运元化,大力旋坤轴。三江匝五岭,九载皆秋熟。
西开官田戍,东建花城筑。海滨弛苛禁,万艘衔舻舳。
贵贱通有无,梯航极倭竺。珍奇溢都市,技巧眩心目。
南溟潮汐地,岛屿浮如鹜。潮生尽淹浸,及退仍为陆。
船行洲渚下,支络相洄澓。奸徒棹𩾒䑠,捷径飞驰逐。
意外一疏防,坦途闻叫哭。自公严汛守,尺守皆有属。
摇飏芦苇外,雕戈间红纛。徒旅晓夕行,孤客投灯宿。
相谓百年来,太平此时独。海关新榷税,使者忧盈缩。
算课及渔舟,弃舟乃无屋。妻儿爨野岸,寝处巢林木。
减米获生全,赖公为补牍。牂牁数千里,发源自滇筑。
攒峰割云日,铦利侔刀镞。盘据百粤西,大半苗蛮族。
君长世相承,中华频改卜。其人殊倔强,其性同麋鹿。
得失几微间,赴死如蛾烛。有明中叶后,每每用杀戳。
泰山压群卵,安有不摧覆。于德乖好生,于武为已黩。
内地况骚然,所得焉足赎。岂闻抵恶鸟,辄以荆山玉。
公威久已著,更用恩为育。召其黠桀者,赐坐与酒肉。
貂裘及锦带,照曜归穷谷。传谕与而曹,邻好宜修睦。
毋自启衅端,祸及诸伯叔。君长咸感怀,稽首望辇毂。
边烽绝无警,一路蒙公福。粤于丙丁际,后乱而先复。
五营与有劳,恃功颇难畜。前人务优容,军政渐不肃。
及公明号令,童牛初就牿。戢其骄悍气,帖耳事轮辐。
亲随多骁健,功在征闽录。夹持类蓬麻,臂指从所欲。
乃知养士效,远虑素所蓄。从来成功人,土视金与粟。
恩赏既以行,有罚敢不服。公令重如山,其照明如旭。
东西山海隅,萑苻罔遗毒。朝发夕已擒,群奸畏神速。
大象本无形,政理难更仆。睹此一方民,安和异曩夙。
足知良工苦,非取悦时俗。往者破厦门,举世共瞻瞩。
谋断本独行,功成让先告。是知大臣心,舍己期相勖。
世人见浅近,事事求表暴。安识国手棋,下着关全局。
粤疆乱甫定,培养宜先笃。休息以无为,治世之蔘茯。
去其害马者,所以称良牧。老眼阅古今,或颇辨麦菽。
识时在俊杰,屈指不五六。怀刺每生毛,素耻事干渎。
长揖入军门,荷公不见督。疏狂谬宾礼,啸咏无拘束。
尚记数年前,维舟值秋菊。在坐王将军,酒阑命笺幅。
中间置几砚,杯斝罗四角。联诗公首唱,以次相赓续。
一人操笔吟,二客飞觞促。雕盘减玉馔,小品珍蔬蔌。
华灯继落晷,夜月生江澳。公才敏且健,珠玑泻千斛。
不离古典型,别出新机轴。于时有公会,百政方蔟蔟。
偶此一日闲,雅事洵难复。平沙列大幕,万马鸣山麓。
扁舟此追送,仿佛犹前躅。南北一分途,飞潜隔寒燠。
老态傍青门,生事依黄犊。目极车骑行,心为苍生祝。
朝端望风采,功伐存山竹。九重思鼓鼙,天厩归骅騄。
及此涉川时,扬帆发南隩。湘漓水清漪,洞庭秋沕穆。
想到黄金台,寒风已谡谡。童叟咽江湄,挥涕成霢霂。
何时天上霖,重作南人谷。伸章欲抒写,瞀乱笔先秃。
以质不以文,将为后世读。拜别还空山,云中望鸿鹄。
陈恭尹(1631 ~1700),字元孝,初号半峰,晚号独漉子,又号罗浮布衣,汉族,广东顺德县(今佛山顺德区)龙山乡人。著名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。清初诗人,与屈大均、梁佩兰同称岭南三大家。又工书法,时称清初广东第一隶书高手。有《独漉堂全集》,诗文各15卷,词1卷。
晋侯、秦伯围郑,以其无礼于晋,且贰于楚也。晋军函陵,秦军氾南。
佚之狐言于郑伯曰:“国危矣,若使烛之武见秦君,师必退。”公从之。辞曰:“臣之壮也,犹不如人;今老矣,无能为也已。”公曰:“吾不能早用子,今急而求子,是寡人之过也。然郑亡,子亦有不利焉!”许之。
夜缒而出,见秦伯,曰:“秦、晋围郑,郑既知亡矣。若亡郑而有益于君,敢以烦执事。越国以鄙远,君知其难也,焉用亡郑以陪邻?邻之厚,君之薄也。若舍郑以为东道主,行李之往来,共其乏困,君亦无所害。且君尝为晋君赐矣,许君焦、瑕,朝济而夕设版焉,君之所知也。夫晋,何厌之有?既东封郑,又欲肆其西封,若不阙秦,将焉取之?阙秦以利晋,唯君图之。”秦伯说,与郑人盟。使杞子、逢孙、杨孙戍之,乃还。
子犯请击之。公曰:“不可。微夫人之力不及此。因人之力而敝之,不仁;失其所与,不知;以乱易整,不武。吾其还也。”亦去之。
(选自《左传》)
庚戌十一月,予自广陵归,与陈子灿同舟。子灿年二十八,好武事,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,因问:“数游南北,逢异人乎?”子灿为述大铁椎,作《大铁椎传》。
大铁椎,不知何许人,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,与遇宋将军家。宋,怀庆青华镇人,工技击,七省好事者皆来学,人以其雄健,呼宋将军云。宋弟子高信之,亦怀庆人,多力善射,长子灿七岁,少同学,故尝与过宋将军。
时座上有健啖客,貌甚寝,右胁夹大铁椎,重四五十斤,饮食拱揖不暂去。柄铁折叠环复,如锁上练,引之长丈许。与人罕言语,语类楚声。扣其乡及姓字,皆不答。
既同寝,夜半,客曰:“吾去矣!”言讫不见。子灿见窗户皆闭,惊问信之。信之曰:“客初至,不冠不袜,以蓝手巾裹头,足缠白布,大铁椎外,一物无所持,而腰多白金。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。”子灿寐而醒,客则鼾睡炕上矣。
一日,辞宋将军曰:“吾始闻汝名,以为豪,然皆不足用。吾去矣!”将军强留之,乃曰:“吾数击杀响马贼,夺其物,故仇我。久居,祸且及汝。今夜半,方期我决斗某所。”宋将军欣然曰:“吾骑马挟矢以助战。”客曰:“止!贼能且众,吾欲护汝,则不快吾意。”宋将军故自负,且欲观客所为,力请客。客不得已,与偕行。将至斗处,送将军登空堡上,曰:“但观之,慎弗声,令贼知也。”
时鸡鸣月落,星光照旷野,百步见人。客驰下,吹觱篥数声。顷之,贼二十余骑四面集,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。一贼提刀突奔客,客大呼挥椎,贼应声落马,马首裂。众贼环而进,客奋椎左右击,人马仆地,杀三十许人。宋将军屏息观之,股栗欲堕。忽闻客大呼曰:“吾去矣。”尘滚滚东向驰去。后遂不复至。
魏禧论曰:子房得力士,椎秦皇帝博浪沙中。大铁椎其人欤?天生异人,必有所用之。予读陈同甫《中兴遗传》,豪俊、侠烈、魁奇之士,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,又何多也!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欤?抑用之自有时欤?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,视其貌当年三十,然大铁椎今年四十耳。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帖子,甚工楷书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