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旬浩淼阅居诸,六月流澌溜决渠。处处坳堂舟是芥,村村立水木栖苴。
平坡涌雪涛声壮,触石奔雷岸势虚。落落沙坪低草屋,茫茫浦溆没樵渔。
遥村晓失啼猿树,隔岸昏移啄雀除。息壤坤维连岁漏,笭箵人事望洋趋。
蚍蜉失土还依壁,蛙鼓无声只傍闾。侍子乘橇传汲绠,园丁束筏拾薪樗。
巢居尚有身家乐,陆处都无井灶馀。桥仆总知归浩劫,年荒那复问菑畬。
乘舟人市寻常耳,冷突无烟岂偶欤。矗矗楼台藏蜃蛤,■畇原隰变沮洳。
芋苗盐糁聊供饤,豆梗藜羹不愿鱼。何伹夕春吾屋断,瞥看晨火比邻疏。
拚他茗椀皆狼藉,直恐荣攘费拮据。摧折渭川千亩竹,纵横杨子一床书。
井居需养非秦政,则壤淘滩忆禹疏。谩道五才惟坎德,由来大壑可归墟。
鸣榔击汰此中子,连袂垂帘何处杼。独有贫家最萧瑟,江流人世更何如。
韩晟,字寅仲。博罗人。鸣金长子。明神宗万历十九年(一五九一)举人,授浙江遂安令,解组归,隐城东别墅。有《书云台稿》、《雁木稿》、《燕市稿》诸集。清乾隆《博罗县志》卷一二、道光《广东通志》卷七五。
天台生困暑,夜卧絺帷中,童子持翣飏于前,适甚就睡。久之,童子亦睡,投翣倚床,其音如雷。生惊寤,以为风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,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,如歌如诉,如怨如慕,拂肱刺肉,扑股面。毛发尽竖,肌肉欲颤;两手交拍,掌湿如汗。引而嗅之,赤血腥然也。大愕,不知所为。蹴童子,呼曰:“吾为物所苦,亟起索烛照。”烛至,絺帷尽张。蚊数千,皆集帷旁,见烛乱散,如蚁如蝇,利嘴饫腹,充赤圆红。生骂童子曰:“此非吾血者耶?尔不谨,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异类也,防之苟至,乌能为人害?”童子拔蒿束之,置火于端,其烟勃郁,左麾右旋,绕床数匝,逐蚊出门,复于生曰:“可以寝矣,蚊已去矣。”
生乃拂席将寝,呼天而叹曰:“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?”
童子闻之,哑而笑曰:“子何待己之太厚,而尤天之太固也!夫覆载之间,二气絪緼,赋形受质,人物是分。大之为犀象,怪之为蛟龙,暴之为虎豹,驯之为麋鹿与庸狨,羽毛而为禽为兽,裸身而为人为虫,莫不皆有所养。虽巨细修短之不同,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。自我而观之,则人贵而物贱,自天地而观之,果孰贵而孰贱耶?今人乃自贵其贵,号为长雄。水陆之物,有生之类,莫不高罗而卑网,山贡而海供,蛙黾莫逃其命,鸿雁莫匿其踪,其食乎物者,可谓泰矣,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?兹夕,蚊一举喙,即号天而诉之;使物为人所食者,亦皆呼号告于天,则天之罚人,又当何如耶?且物之食于人,人之食于物,异类也,犹可言也。而蚊且犹畏谨恐惧,白昼不敢露其形,瞰人之不见,乘人之困怠,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类者,啜栗而饮汤,同也;畜妻而育子,同也;衣冠仪貌,无不同者。白昼俨然,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,吮其膏而盬其脑,使其饿踣于草野,流离于道路,呼天之声相接也,而且无恤之者。今子一为蚊所,而寝辄不安;闻同类之相,而若无闻,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?”
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,叩心太息,披衣出户,坐以终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