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嗟哉卮山先生!痛嗟哉卮山先生!公真长逝耶?非耶?前者之夕,有人传云:公病而得请矣,仆始以为疑。俄又传云:公归矣,次方家坝矣,闻之失喜。晨兴疾趋,及公之舟,则见灵车迁于沙次矣,丹旐翩于零雨矣。兵隶仓皇而买舟,家人洒泣而相告曰:公逝矣!
痛嗟乎!天乎!有是哉,是耶?非耶?见闻既真,神悸心惑,惊怛号顿,五内震摧。心气稍定,细问症状,则云公卒于痞。嘻!公旧时未闻病此也,乃以此殁耶?忆昔在吾淮,烨如游龙,振如鹤鸣,戴星听政,中夜而即安。烛照刀斩,精神奋扬,知者皆以为福禄寿考之征。而今则赍志百年,敛形一木,剑履不御,风凄繐帷,伤哉!伤哉!擅天之才,迈俗之气,竟何往耶?竟何往耶?淮方之民,怀公之德,罢市而哭,鬻衣而奠。而况吾徒承色笑之教,蒙国士之遇者,又何以为心耶?
痛嗟哉卮山先生!痛嗟哉卮山先生!昔人有言:感恩易尔,知己实难。承恩,淮海之竖儒也,迂疏漫浪,不比数于时人,而公顾辱知之;泥途困穷,笑骂沓至,而公之信仆,甚于仆之自信也。公今逝矣,谁当念予虚浮无实之文;海内固亦有奖之者,而玄黄之外,孰能了仆之心也哉!
嗟哉卮山公,今不可作矣,此生无相见之期矣。独念去岁之秋,公闻晋阳之擢,解镇南省,旌麾渡淮,未几复道扬如晋。公之道淮也,仆方滞于外;公之道扬也,仆适病于家。前不得拜公于门,后不得从公于远,过承遣使,锡以教言。会晤参差,尔时不以为恨,意以为他日可酬,岂知遂为永别耶!
嗟哉卮山公,今归矣!明灵不昧,言返故乡。德在淮民,功在朝廷,名声在四方。刚大之气,昭为列星,激为雄风,岂再泯灭!独念彼天不吊,夺我父师,我伤如何!我伤如何!
嗟哉卮山公,今与公辞矣。碌碌人中,尘土如旧,我实负公,其又何言?自今以往,亦愿努力自饬,以求无忝于我公知人之明,庶他日少有所树立,亦卮山公门下士也,持此以报公而已。
呜呼!汴州从事,敢负董公;向来瓣香,敬为南丰;皋父激西台之悲,山丘掩羊昙之泪。遐思古人,亦同我情,愚复何心哉!愚复何心哉!尚享!
(1500—1582)明小说家。山阳人,字汝忠,号射阳山人。科举屡遭挫折,嘉靖中补贡生,后任浙江长兴县丞。耻为五斗米折腰,拂袖而归,专意著述。自幼喜读野言稗史、志怪小说,善谐谑,晚年作《西游记》,叙述唐高僧玄奘取经故事。另有《射阳先生存稿》《禹鼎志》等。
七月三日,将仕郎、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,谨奉书尚书阁下。
士之能享大名、显当世者,莫不有先达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。士之能垂休光、照后世者,亦莫不有后进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,为之后焉。莫为之前,虽美而不彰;莫为之后,虽盛而不传。是二人者,未始不相须也。
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。岂上之人无可援、下之人无可推欤?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?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,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。故高材多戚戚之穷,盛位无赫赫之光。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。未尝干之,不可谓上无其人;未尝求之,不可谓下无其人。愈之诵此言久矣,未尝敢以闻于人。
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,特立而独行,道方而事实,卷舒不随乎时,文武唯其所用,岂愈所谓其人哉?抑未闻后进之士,有遇知于左右、获礼于门下者,岂求之而未得邪?将志存乎立功,而事专乎报主,虽遇其人,未暇礼邪?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?愈虽不才,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,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?古人有言:“请自隗始。”愈今者惟朝夕刍米、仆赁之资是急,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。如曰:“吾志存乎立功,而事专乎报主。虽遇其人,未暇礼焉。”则非愈之所敢知也。世之龊龊者,既不足以语之;磊落奇伟之人,又不能听焉。则信乎命之穷也!
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,如赐览观,亦足知其志之所存。愈恐惧再拜。
阳山,天下之穷处也。陆有丘陵之险,虎豹之虞。江流悍急,横波之石,廉利侔剑戟,舟上下失势,破碎沦溺者,往往有之。县廓无居民,官无丞尉,夹江荒茅篁竹之间,小吏十余家,皆鸟言夷面。始至,言语不通,画地为字,然后可告以出租赋,奉期约。是以宾客游从之士,无所为而至。愈待罪于斯,且半岁矣。
有区生者,誓言相好,自南海挐舟而来。升自宾阶,仪观甚伟,坐与之语,文义卓然。庄周云:“逃空虚者,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!”况如斯人者,岂易得哉!入吾室,闻《诗》、《书》仁义之说,欣然喜,若有志于其间也。与之翳嘉林,坐石矶,投竿而渔,陶然以乐,若能遗外声利,而不厌乎贫贱也。岁之初吉,归拜其亲,酒壶既倾,序以识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