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生如稚松,由寸望百尺。既承雨露滋,亦受霜雪积。
蹉跎踰七十,勤苦曾备历。误蒙明圣知,谬忝中外职。
顾已惭菲薄,于时乏裨益。处盈亏必随,履泰否斯即。
至理谅在兹,昧者固弗识。叩阍乞残骸,休退恩旨锡。
遂令犬马躯,获返田野迹。长揖画省僚,重负从此释。
今辰届初度,厨传仍岑寂。傍人竞嗤笑,穷约犹曩昔。
妻孥颇愧赧,而我固悦怿。平生守儒素,晚节敢变易。
回思永乐初,岁月类梭掷。同年四百馀,多已在鬼域。
存者才十辈,犹被利名役。迂疏独何幸,林下得偃息。
遗荣遂安闲,养静忘跛躄。游鳞泳清波,羁鸟敛倦翼。
贫非吾所忧,病岂吾所戚。宠辱与升沉,宁复置胸臆。
忘机侣鸥鹭,植杖随沮溺。浩然天壤间,俯仰惟意适。
长歌自为寿,坐对远山碧。
李昌祺(1376~1452)明代小说家。名祯,字昌祺、一字维卿,以字行世,号侨庵、白衣山人、运甓居士,庐陵(今江西吉安)人。永乐二年进士,官至广西布政使,为官清厉刚正,救灾恤贫,官声甚好。且才华富赡,学识渊博,诗集有《运甓漫稿》,又仿瞿佑《剪灯新话》作《剪灯余话》。
虑天下者,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,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。然而,祸常发于所忽之中,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。岂其虑之未周欤?盖虑之所能及者,人事之宜然,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,天道也。
当秦之世,而灭诸侯,一天下。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,变封建而为郡县。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,天子之位可以世守,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,而卒亡秦之社稷。汉惩秦之孤立,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,以为同姓之亲,可以相继而无变,而七国萌篡弑之谋。武、宣以后,稍削析之而分其势,以为无事矣,而王莽卒移汉祚。光武之惩哀、平,魏之惩汉,晋之惩魏,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。而其亡也,盖出于所备之外。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,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,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。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,尽释其兵权,使力弱而易制,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。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、盖世之才,其于治乱存亡之几,思之详而备之审矣。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,终至乱亡者,何哉?盖智可以谋人,而不可以谋天。
良医之子,多死于病;良巫之子,多死于鬼。岂工于活人,而拙于谋子也哉?乃工于谋人,而拙于谋天也。古之圣人,知天下后世之变,非智虑之所能周,非法术之所能制,不敢肆其私谋诡计,而唯积至诚,用大德以结乎天心,使天眷其德,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。故其子孙,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,而天卒不忍遽亡之。此虑之远者也。夫苟不能自结于天,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,而必后世之无危亡,此理之所必无者,而岂天道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