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行兵乱途,远以唁所旧。遭罹窃自伤,漂落惧莫偶。
今夏入阆川,七月出南富。秋中上流江,深入穷水口。
是中何岧峣,山密林亦茂。阴风常夜寒,毒雾或昼瞀。
砭人甚刀镞,袭体惊激透。当途草木交,压眼崖石凑。
怪禽啼呕𠵣,蝮蛇结缪纠。其风杂顽戾,土物恣所取。
力作忘春冬,忻忻自鸡狗。惟我贤所主,好客情则厚。
授衣候寒温,设席墐蓬蔀。岂知体素弱,易与气为构。
起居陟秋冬,焉得免疏漏。昨来遘寒疾,猝至纷莫救。
始由欠伸得,更历惊颤久。夤缘膂脊升,洒淅肌理奏。
汹汹波涛翻,岌岌山岳辏。初萌冱严凝,挟纩欲蒙首。
中更翕炎赫,撤被更露肘。噤寒颤齿龈,炽燎薰耳窦。
厌烦将怀冰,恨薄思曝昼。拳联久僵伏,呼叫忽狂走。
亭亭发上指,屹屹骨交斗。口咽失常嗜,情性昧初守。
饱疑伤粟粒,渴欲咽河溜。缩如蚕赴茧,噞若鱼聚笱。
困如虎丧乙,戚若鸟缄咮。气蒸床屡撼,汗漉衣每透。
暂苏惊脱鞲,久絷疑被扭。时来如有期,忽去若恐后。
窘迫犹仇雠,缠绵共婚媾。朋来勉加饭,客至止陈酒。
医师剧攻剿,巫祝妄称咒。或教潜隙地,或诱祭三牡。
腊蛇谩时佩,画狮空日觏。逢人畏询问,进食忘腥臭。
何由究情状,且复述粗苟。人生天地间,六气等蟊寇。
堤防一失所,颠倒竟谁咎。譬之朝廷治,纲纪在明懋。
昏邪倘蒙锢,赏罚遂纠缪。周衰始幽厉,商覆由受纣。
夭淫既内讧,狂恶复外揉。药言苦乖违,国脉焉得寿。
余生三遘厉,此日伤衰丑。炎荒苦奔窜,木石并黧瘦。
矧兹中年际,盛气难猝复。客居苟苏息,故里孰侦候。
老妻感霜雪,单薄恒在疚。幼子额如玉,差差发初覆。
饥寒本吾事,缓急欲谁扣。指期伤远涉,抚事怨寒陋。
岂知道途者,方此困驰骤。看云愤重掩,望月愁初彀。
萧萧风鸣叶,揭揭天挂斗。羸躯既艰植,愁绪焉得剖。
荒村悄寒日,断岸空残柳。戎马又塞途,归期向何首。
(1321—1381)元末明初江西泰和人,原名楚,字子高。洪武三年举经明行修,授兵部职方司郎中,迁北平按察司副使。坐事谪输作,寻放归。十三年召拜礼部侍郎,擢吏部尚书。寻致仕归。次年,复征为国子司业,卒于官。谥恭介。博学工诗,江西人宗之为西江派。有《北平八府志》、《槎翁诗文集》、《职方集》。
三月十六日,前乡贡进士韩愈,谨再拜言相公阁下。
愈闻周公之为辅相,其急于见贤也,方一食三吐其哺,方一沐三握其发。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,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,四海皆已无虞,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,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,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,风俗皆已敦厚,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,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,而周公以圣人之才,凭叔父之亲,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。其所求进见之士,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?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,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?岂复有所计议、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?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,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,思虑有所未及,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,不得于天下之心。如周公之心,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,而非圣人之才,而无叔父之亲,则将不暇食与沐矣,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?维其如是,故于今颂成王之德,而称周公之功不衰。
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。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?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?四海岂尽无虞?九夷、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?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?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?风俗岂尽敦厚?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?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?其所求进见之士,虽不足以希望盛德,至比于百执事,岂尽出其下哉?其所称说,岂尽无所补哉?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,亦宜引而进之,察其所以而去就之,不宜默默而已也。
愈之待命,四十馀日矣。书再上,而志不得通。足三及门,而阍人辞焉。惟其昏愚,不知逃遁,故复有周公之说焉。阁下其亦察之。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,故出疆必载质。然所以重于自进者,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,于鲁不可则去之齐,于齐不可则去之宋,之郑,之秦,之楚也。今天下一君,四海一国,舍乎此则夷狄矣,去父母之邦矣。故士之行道者,不得于朝,则山林而已矣。山林者,士之所独善自养,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。如有忧天下之心,则不能矣。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,书亟上,足数及门,而不知止焉。宁独如此而已,惴惴焉惟,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。亦惟少垂察焉。渎冒威尊,惶恐无已。愈再拜。